第91章 神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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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考的前三天, 一中開始停止上課。
所有的高三生都可以待在家裏做最後的考前準備。
六月的青州，所有的一切都提前染上了盛夏的味道。
院子裏的月季花前幾天長出了新的花苞，粉粉嫩嫩的顏色, 在風中招展著細長的身姿。
香樟樹葉淡淡的香味彌漫在這個綠意蔥蘢的小院子裏。
屋檐下的捕夢網在風中搖搖擺擺，發出了細碎的叮啷作響聲。小黑蜷縮在門廊下, 懶洋洋地打著瞌睡。
風裏已經有了夏天的味道。
安靜的客廳裏，江檸坐在桌旁，撐著手臂看著對面的周綏安。
周綏安正坐在那裏, 低頭認真地幫她批改著剛寫完的一套理綜試卷。
他手裏握著一支中性筆, 飛快地在試卷上勾畫著。
屋內很安靜, 只有他筆尖劃過紙張發出的細微聲響。
周綏安認真做事的時候, 眉頭總是微微皺起的, 表情有點冷酷, 有一種不可侵犯的感覺。
他今天穿著一件墨綠色的沖鋒衣, 袖口一直垂到手背處，襯得皮膚很白。他的頭發似乎長長了一些, 濃黑的發絲遮住了一點眉眼, 看起來多了一份少年的青蔥感。
這樣的場景有點似曾相識，江檸看得有些出神。
這幾天周綏安一直陪著她一起覆習。
江檸覆習的時候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論, 很多時候周綏安只是陪在她身邊, 不言不語, 安靜地看著她。
其實江檸也不需要他做什麽, 只要有他的陪伴，即使什麽都不做，她也覺得格外安心。
她盯著周綏安的手看了一會兒, 突然開口道：
“今天天氣這麽好, 我們出去一趟吧？”
周綏安擡頭, 問：
“去哪兒？”
江檸勾了勾唇角。
“回清澤。”
周綏安皺皺眉，有些遲疑。
“可是後天就要高考了……”
江檸放下了撐著下巴的手，拿走了他手裏的試卷和中性筆。
“我知道，我有分寸的。”
她對著窗外明媚的日光，用手指彈了彈手裏的試卷，得瑟道：
“不錯，又是滿分，我真厲害。”
周綏安被江檸搞怪的樣子逗笑了，他朝她伸出手，似乎是想摸摸她的頭，手伸到一半，又頓住了，最後他放下了手臂，只是朝她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。
“嗯，你真厲害。”
江檸一把拽住了他的手，放到臉頰邊，側著臉在他手心裏蹭了蹭。
周綏安的身體僵了一下，他低頭去看，撞進了她溫柔的眼神裏。
少女的臉頰，細膩、滾燙，貼著他的掌心，像一片柔軟的雲彩。
睡下門廊下的小黑“喵嗚”叫了一聲。
周綏安回過神，他輕咳了一聲，收回了手，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衣袖。
“你先收拾一下，我去廚房下碗面。”
說完，他站了起來，走進了旁邊的廚房裏。
江檸坐在那裏，扭頭去看。
廚房的窗戶開著，風從那裏吹了進來。
窗外碧綠的樹影被風吹得搖搖晃晃，少年站在那裏，側影挺拔消瘦。
他站在竈臺前熟練地擺弄著廚具，油煙機的聲音有點大，食物的香味很快就飄到了客廳裏。
江檸看著看著，目光變得有些怔忡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……
今天天氣不錯，沒有早春的清冷，也沒有盛夏的燥熱，溫度剛剛好。
兩人簡單地吃了一個午飯，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出發了。
從青州市中心出發去清澤，要一個多小時的路程。
下午兩點的時候，兩人站在了清澤古鎮的入口處，仰頭向上看，是一個大大的石牌門樓，上面寫著三個古樸的大字——清澤鎮。
門牌樓後是一條古色古香的老街，看起來有幾分民國時期的風格。
清澤原本是青州市底下的一個縣城，雖說是縣城，其實就是一個鄉鎮，只不過好在周邊自然風光不錯，又背靠著青州這個歷史名城，這幾年在大力發展旅游業，主城區被開發成了一個商業古鎮，古鎮周邊又發展出一些民宿旅店之類的附帶產業，比起之前可以說是面貌全新，幾乎是一天一個樣子。
雖說江檸從小就在這裏長大，可是大半年沒回來，再次踏上這片故土她還是不免感嘆了一下。
今天是工作日，街道上沒有什麽人，沿街兩邊的商店裏也是空空蕩蕩的，只有幾個原住民搬出了幾張凳子，坐在樹蔭處磕著瓜子閑聊。
樹影隨著風動，水波倒映在年代久遠的青石板橋上。
寂靜的午後只有熟悉的鄉音在巷頭巷尾低低回響著。
古鎮的風情總要等到悠閑的時候才能展露全貌。
江檸拉著周綏安避開了店鋪林立的主街，拐了個彎走進了旁邊的小巷子裏，穿過了幾條狹長的青石板小巷，他們一路走到了古鎮後面的山腳下。
“看，那就是烏霞寺。”
江檸轉頭看著周綏安，指著不遠處的山頂。
周綏安擡頭去看。
一片蔥郁的樹影裏露出了明黃色的屋檐一角。
看起來確實是座寺廟。
“去過那裏嗎？”
江檸問。
周綏安點點頭。
“小時候學校裏春游來過。”
烏霞寺是清澤乃至全青州範圍內最有名的一座寺廟，據說是明代的時候就已經建成了，寺廟坐落在清澤古鎮後的一座山上，因為很靈驗，每逢節假日山門前總是人山人海的。
江檸拉起了周綏安的手，笑瞇瞇道：
“那好，剛好故地重游一下。”
見她擡腳就要往上山的石階上走，周綏安伸手攔住了她，不讚同道：
“後天就要高考了，你過來爬山？萬一摔了，你要拄著拐杖去考場？”
江檸彎彎嘴角，露出了一個可愛的笑容：
“哪有這麽誇張？這條路我小時候走過無數遍，閉著眼睛都不會摔。”
她拉著他的手，輕輕地搖了搖，語氣帶了幾分撒嬌的味道：
“再說了，不是還有你嘛，你一定不會讓我摔著的，對嗎？”
周綏安沒說話，他轉頭又朝山頂看了一眼。
青州地勢平坦，根本沒有什麽高山，眼前的這座山與其說是“山”，不如說是一座小小的土丘，從山腳到山頂，步行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。
而且今天上山的人也不多，長長的石階上只有零星兩三個人影，看樣子也是擠不到的。
他抿了抿唇，道：
“你走慢點。”
江檸朝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。
“好。”
午後的日光正好。
兩人沿著石階慢慢地往山頂的烏霞寺出發。
山道兩邊的風光很好，風從林間穿過，竹影晃動，沙沙作響。
江檸走在前面，腳步輕盈。
周綏安落後半步，視線一直緊緊地跟著她的背影，生怕她一個腳滑，從石階上摔了下去。
好在就像江檸自己說的那樣，這條路她似乎無比熟悉，平時體育課跑個兩圈就喘得不行、恨不得直接倒地不起的人，這會兒竟然健步如飛，臉不紅氣不喘。
兩人很快就走到了山頂。
烏霞寺雖說香火旺盛，但是看起來卻有點其貌不揚的感覺。
整座寺廟占地面積不大，從外面看也都是普普通通的寺廟樣子，十分古樸。
唯有門口那棵足足五人合抱粗的銀杏樹昭示著這座古剎的悠久歷史。
這會兒沒什麽香客，廟門前冷冷清清的。
只有一個老和尚正坐在門口的銀杏樹底下打瞌睡。
江檸在廟門口的一個香案上取了三根香，拿在手裏，又取了三根，轉身遞給周綏安。
周綏安低頭看著那三根香，楞了一下，這才伸手接過。
兩人穿過前院，走到了位於寺廟正中央的大雄寶殿。
江檸仰頭看著莊嚴的佛像。
寶相莊嚴，像是能包容世間的一切苦難。
她點燃了手裏的香，閉上眼睛，虔誠禱告，末了，將香插進了佛像前的香爐裏。
周綏安跟在江檸身後，一直沒有說話。
他從來都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，根本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。
即使此刻站在肅穆森嚴的大雄寶殿內，他依舊站得筆直，目光直視著面前那座垂目端坐的巨大佛像。
他的眼神裏沒有敬畏，沒有欲望，沒有卑微的祈求，有的只是少年人的無畏和淡淡的漠視。
直到他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女。
少女的雙眼緊閉，睫毛微顫，雙手合十放在胸前，默念著什麽，她的表情無比認真，像是一個最虔誠的信徒。
這種虔誠讓她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神性的氣質。
那一刻，周綏安臉上的表情有了幾分動容。
他再次擡頭看著面前的那座佛像。
佛像依舊是那副垂眉斂目的慈悲模樣。
周綏安終於還是低下了頭，心裏默念了一句——
如果真有神佛的話，那就一定要保佑他身邊的這個女孩平安健康、萬事順遂，所念所想皆有所成。
隨後，他將手裏的香插進了香爐裏。
空氣裏漂浮著淡淡的檀香味道。
整個大殿裏安靜異常。
上完香，兩人從大雄寶殿裏走出來。
剛剛還在打瞌睡的老和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，正站在殿外看著他們的方向。
江檸幾步走了過去，面帶笑容地打招呼道：
“蔡爺爺。”
老和尚原本就是清澤鎮裏的人，俗家姓蔡，跟江檸的奶奶是同學，以前江檸奶奶帶著她四處打零工的時候幫寺廟裏洗過衣服做過飯，因此江檸從小就認得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。
蔡老和尚點點頭，樂呵呵地看著江檸道：
“來啦，跟我過來吧。”
江檸點點頭，給周綏安使了一個眼色，兩人跟在了老和尚身後。
老和尚帶著他們來到了一間佛堂。
推門進去，周綏安看見佛堂裏面供奉著很多牌位，密密麻麻地掛滿了整面墻。
江檸徑直走到那面墻前面，取了三根香，點燃了，對著其中一個牌位拜了拜，然後將香插進了香爐裏。
“這是我奶奶。”
她轉頭看著身後的周綏安道。
周綏安楞了一下，隨後表情立刻變得嚴肅了些，他走到了那個牌位前，對著牌位鄭重地拜了三拜，然後將香插進了香爐裏。
祭拜完出來，室外的陽光正好。
“謝謝您，蔡爺爺，這大半年我都不在清澤，奶奶這邊多虧了您。”
江檸一臉感激地看著走在他們身邊的蔡老和尚。
把親人的牌位放到佛堂裏受佛家的香火本來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，更何況是烏霞寺這種很有名氣的古寺，當年江檸奶奶去世的時候，蔡老和尚在她的後事上也幫了不少忙。
“這些不過是一些形式上的東西罷了，逝者已矣，能讓生者有所安慰，那就算是我們的一場緣分了。”
蔡老爺爺的語氣不悲不喜，有的只是淡淡的釋然。
周綏安一直沒有說話，跟在兩人旁邊安靜地聽著。
走到大雄寶殿前的時候，江檸突然轉頭看了一眼他，叮囑道：
“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。”
說完她又轉頭看著旁邊的蔡老和尚。
蔡老和尚點點頭，擡腳朝旁邊的一條小道上去了。
江檸跟了上去。
看樣子兩人應該是有事情要商量。
周綏安頓住了腳步，沒有跟上去。
直到兩人的背影消失在一個拱門後，他才收回了視線。
烏霞寺內很安靜。
一種慈悲又壯美的安靜。
他站在大雄寶殿外面的長廊下，仰頭看著屋檐外澄澈的藍天。
寺裏有一座不太高的塔，表面灰撲撲的，外層的石磚看起來經過常年的風吹日曬，已經磨損不堪了，但卻奇異地散發著一種莊嚴神聖的感覺。
塔上的屋檐翼角上掛著很多檐鈴，風一吹，發出了叮叮當當的聲響。聲音清脆悠遠，讓人聽著心曠神怡。
周綏安正看得出神。
“是不是很美？”
身側突然響起了江檸的聲音。
女孩的聲音溫溫軟軟，有一種平靜的感覺，像是一汪不起波瀾的湖水。
周綏安沒有回頭，目光依舊落在那座古塔上。
“嗯。”
兩人並肩站在廊下，眺望著遠處的一片天空。
過了許久。
江檸突然朝周綏安伸出了手。
“把手給我。”
她說。
周綏安楞了一下，他轉頭看著她，沒動。
不管周綏安如何反應，江檸抓起了他的手，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串佛珠，戴在了他的手腕上。
“這是？”
周綏安想把手縮回來，卻被她按住了，不讓他掙脫。
怕弄疼了她，他手上沒有再用力。
“這是剛才蔡爺爺給我的，在佛前供奉了很久的佛珠，我特意跟他求的。”
江檸低頭細細摩挲著他手腕上的佛珠，道：
“能保佑你平安健康。”
最後四個字，她擡起頭看著他的眼睛，一字一句，咬得很重。
周綏安的身體有些僵硬，他看著她，一時間有點語塞。
江檸眉眼彎彎，朝他露出了一個可愛的笑容。
周綏安有點怔忡。
不等他反應過來，江檸低下頭動作自然地掀開了他的袖子。
少年的手臂線條結實流暢，兩道淡粉色的傷疤躺在他的手腕間，橫亙在幾條青紫色的血管中間。
那一瞬間，周綏安的身體僵住了，他猛然抽回手，眼神裏有了一絲慌亂。
他一邊整理著衣袖，一邊盯著眼前的江檸，見她低著頭不說話，他明顯有些慌了。
“其實我……”
“噓，不要說話。”
江檸打斷了周綏安的話，輕聲道：
“佛祖面前，不要多言。”
她抓起了他的手，慢慢地用指尖摩挲著那兩道傷疤。
她的手指有些涼，睫毛顫抖得厲害，但她什麽也沒說，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，用佛珠遮住了那兩道傷疤，幫他把袖子放了下來。
“好啦，這樣就看不見了。”
她仰頭看著他，表情平靜，眼神裏全是溫柔的笑意。
周綏安想要說點什麽，但是少女分明眼眶通紅，仿佛他再多說一句，她就能哭出來似的。
最後，他什麽都沒有說。
“站久了好累哦。”
江檸語氣輕松，直接坐了下來。
“陪我坐坐吧。”
周綏安沒有動，他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。
深褐色的佛珠在他腕間纏繞了兩圈，剛好遮住了那兩道傷疤。
佛珠散發著淡淡的香味，貼著他的皮膚，有一點異樣的觸覺。
果然什麽也看不到了。
他盯著那串佛珠看了片刻，坐了下來。
幽靜又空曠的長廊下，兩人並肩坐在被歲月打磨得光滑的石板磚上，身影被太陽拉得長長的。
“天空好美啊。”
江檸的聲音很平靜。
周綏安卻沒有去看她指向的那片天，而是轉頭看向了她的側臉。
淡金色的陽光落在了女孩的臉上，她眺望著遠處的那一片天空，目光純然又哀傷。
他以為她今天是來求後天的那場考試，現在看來，她求的卻是別的東西。
風將塔上的檐鈴吹得叮當作響。
古寺裏的風從亙古的遠方吹拂到如今，像是能撫平世間的一切傷痕。
“嗯，很美。”
他說。
……
那天下午，他們坐在廊下，看了很久的天空，聽了一下午的風聲。
到了晚飯時分，蔡老和尚留他們倆在廟裏吃了一頓素齋。
兩人從山上下來的時候，已經是傍晚六點多了。
暮色籠罩了山腳的古鎮。
街道上飄來了飯菜的香味。
江檸拉著周綏安的手，穿過了漫長又寂靜的古巷，最後停在了一個老宅前。
宅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，大門還是那種老式的木門，斑駁脫漆，有點破舊。
“以前我跟奶奶就住在這裏。”
江檸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把鑰匙，打開了面前的那門。
“吱呀”一聲，木門發出了一聲沈重的聲音。
周綏安朝裏看過去。
從裝修風格來看，這是一個很明顯的當地民居，裏面的陳設和家具都很有年代感，收拾得還算簡單整潔。
“進來吧。”
江檸回頭看著他。
周綏安點點頭，跟著她邁了進去。
房子明顯很久沒有人居住了，桌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。
“渴了嗎？”
江檸走到了水井邊，挽起袖子，就要打水。
周綏安走了過來。
“你去那邊坐一會兒吧，我來。”
江檸也沒跟他爭，放下袖子坐在旁邊的石凳上看著他打水。
安靜的天井裏，少年挽起了袖子，手臂線條繃得緊緊的，一下一下用力地按壓著他面前的水井，一點清澈的水從汲水口裏湧了出來，打濕了他的手臂和眉眼。
這段時候周綏安似乎瘦了很多，側臉線條變得更加利落鋒利了，此刻眉眼被打濕了，有一種落拓的帥氣。
“今天晚上咱們就在這裏睡，好不好？”
她撐著臉蛋看著他。
周綏安手裏的動作僵了一下，汲水口裏的水一下子退了回去。
他轉頭看著她，臉頰上沾著幾滴晶瑩的水珠，分不清是井水還是汗水。
不知道是不是江檸的錯覺，她竟然在周綏安的臉上看到一絲緊張和羞澀的神情。
江檸抿著嘴笑了笑，不再多說什麽。
眼角餘光掃到墻邊，她眼睛一亮。
院子裏種著一棵枇杷樹，此時正是結果的時候，黃澄澄的枇杷掛了滿樹，看起來已經熟透了。
江檸站了起來，走到枇杷樹下，踮起腳尖，摘了幾個枇杷捧在手裏。
“看，我找到了好吃的！”
她走到井邊，用周綏安汲出來的水把枇杷洗幹凈了，塞了幾個到他手裏。
兩人坐在天井邊，慢慢地剝著枇杷。
“甜嗎？”
江檸剝好了一個枇杷，轉頭塞進了周綏安的嘴裏。
青州的枇杷一向很有名，果大肉多，汁水飽滿，每年到了枇杷成熟的時候，總是有很多外地人專門過來買當地的枇杷。
周綏安咬了一口，清甜的果香在嘴裏迸開。
“甜。”
他答。
“那就好。”
江檸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，笑得傻乎乎的。
夜色完全籠罩了天井上方的那片天空。
兩人靠在一起，看著夜空中的星星，慢悠悠地吃著枇杷。
古鎮裏的時間似乎流淌得很慢。
遠處亮起了一片暖橘色的燈籠，長長的一條，宛若游龍，很美。
夜風靜靜地吹拂著，溫度變得有些低。
周綏安拍了拍江檸的肩膀。
“我們進去吧。”
江檸沒有反應。
周綏安轉頭去看，才發現身旁的那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睡著了。
月光落在女孩瓷白的小臉上，她濃密的睫毛安靜地闔上了，看起來睡得很安穩的模樣。
她今天應該是累壞了吧，走了那麽久的路。
周綏安靜靜地看了一會兒，目光變得沈靜又溫柔。
他伸出手，指腹輕輕地落在了少女的側臉上。
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，他的小結巴已經成長為一個可靠的戀人了。
周綏安覺得心酸又慶幸。
古鎮的夜風很溫柔，月色也爛漫。
他低下頭，用臉輕輕地蹭了蹭她的頭發。
夜空廣袤，像一片深邃到看不見盡頭的海。
如果真有神明，今夜可以聽到他的祈禱嗎？
就讓他和她這樣一起走下去吧。
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吧。
作者有話說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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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的高三生都可以待在家裏做最後的考前準備。
六月的青州，所有的一切都提前染上了盛夏的味道。
院子裏的月季花前幾天長出了新的花苞，粉粉嫩嫩的顏色, 在風中招展著細長的身姿。
香樟樹葉淡淡的香味彌漫在這個綠意蔥蘢的小院子裏。
屋檐下的捕夢網在風中搖搖擺擺，發出了細碎的叮啷作響聲。小黑蜷縮在門廊下, 懶洋洋地打著瞌睡。
風裏已經有了夏天的味道。
安靜的客廳裏，江檸坐在桌旁，撐著手臂看著對面的周綏安。
周綏安正坐在那裏, 低頭認真地幫她批改著剛寫完的一套理綜試卷。
他手裏握著一支中性筆, 飛快地在試卷上勾畫著。
屋內很安靜, 只有他筆尖劃過紙張發出的細微聲響。
周綏安認真做事的時候, 眉頭總是微微皺起的, 表情有點冷酷, 有一種不可侵犯的感覺。
他今天穿著一件墨綠色的沖鋒衣, 袖口一直垂到手背處，襯得皮膚很白。他的頭發似乎長長了一些, 濃黑的發絲遮住了一點眉眼, 看起來多了一份少年的青蔥感。
這樣的場景有點似曾相識，江檸看得有些出神。
這幾天周綏安一直陪著她一起覆習。
江檸覆習的時候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論, 很多時候周綏安只是陪在她身邊, 不言不語, 安靜地看著她。
其實江檸也不需要他做什麽, 只要有他的陪伴，即使什麽都不做，她也覺得格外安心。
她盯著周綏安的手看了一會兒, 突然開口道：
“今天天氣這麽好, 我們出去一趟吧？”
周綏安擡頭, 問：
“去哪兒？”
江檸勾了勾唇角。
“回清澤。”
周綏安皺皺眉，有些遲疑。
“可是後天就要高考了……”
江檸放下了撐著下巴的手，拿走了他手裏的試卷和中性筆。
“我知道，我有分寸的。”
她對著窗外明媚的日光，用手指彈了彈手裏的試卷，得瑟道：
“不錯，又是滿分，我真厲害。”
周綏安被江檸搞怪的樣子逗笑了，他朝她伸出手，似乎是想摸摸她的頭，手伸到一半，又頓住了，最後他放下了手臂，只是朝她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。
“嗯，你真厲害。”
江檸一把拽住了他的手，放到臉頰邊，側著臉在他手心裏蹭了蹭。
周綏安的身體僵了一下，他低頭去看，撞進了她溫柔的眼神裏。
少女的臉頰，細膩、滾燙，貼著他的掌心，像一片柔軟的雲彩。
睡下門廊下的小黑“喵嗚”叫了一聲。
周綏安回過神，他輕咳了一聲，收回了手，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衣袖。
“你先收拾一下，我去廚房下碗面。”
說完，他站了起來，走進了旁邊的廚房裏。
江檸坐在那裏，扭頭去看。
廚房的窗戶開著，風從那裏吹了進來。
窗外碧綠的樹影被風吹得搖搖晃晃，少年站在那裏，側影挺拔消瘦。
他站在竈臺前熟練地擺弄著廚具，油煙機的聲音有點大，食物的香味很快就飄到了客廳裏。
江檸看著看著，目光變得有些怔忡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……
今天天氣不錯，沒有早春的清冷，也沒有盛夏的燥熱，溫度剛剛好。
兩人簡單地吃了一個午飯，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出發了。
從青州市中心出發去清澤，要一個多小時的路程。
下午兩點的時候，兩人站在了清澤古鎮的入口處，仰頭向上看，是一個大大的石牌門樓，上面寫著三個古樸的大字——清澤鎮。
門牌樓後是一條古色古香的老街，看起來有幾分民國時期的風格。
清澤原本是青州市底下的一個縣城，雖說是縣城，其實就是一個鄉鎮，只不過好在周邊自然風光不錯，又背靠著青州這個歷史名城，這幾年在大力發展旅游業，主城區被開發成了一個商業古鎮，古鎮周邊又發展出一些民宿旅店之類的附帶產業，比起之前可以說是面貌全新，幾乎是一天一個樣子。
雖說江檸從小就在這裏長大，可是大半年沒回來，再次踏上這片故土她還是不免感嘆了一下。
今天是工作日，街道上沒有什麽人，沿街兩邊的商店裏也是空空蕩蕩的，只有幾個原住民搬出了幾張凳子，坐在樹蔭處磕著瓜子閑聊。
樹影隨著風動，水波倒映在年代久遠的青石板橋上。
寂靜的午後只有熟悉的鄉音在巷頭巷尾低低回響著。
古鎮的風情總要等到悠閑的時候才能展露全貌。
江檸拉著周綏安避開了店鋪林立的主街，拐了個彎走進了旁邊的小巷子裏，穿過了幾條狹長的青石板小巷，他們一路走到了古鎮後面的山腳下。
“看，那就是烏霞寺。”
江檸轉頭看著周綏安，指著不遠處的山頂。
周綏安擡頭去看。
一片蔥郁的樹影裏露出了明黃色的屋檐一角。
看起來確實是座寺廟。
“去過那裏嗎？”
江檸問。
周綏安點點頭。
“小時候學校裏春游來過。”
烏霞寺是清澤乃至全青州範圍內最有名的一座寺廟，據說是明代的時候就已經建成了，寺廟坐落在清澤古鎮後的一座山上，因為很靈驗，每逢節假日山門前總是人山人海的。
江檸拉起了周綏安的手，笑瞇瞇道：
“那好，剛好故地重游一下。”
見她擡腳就要往上山的石階上走，周綏安伸手攔住了她，不讚同道：
“後天就要高考了，你過來爬山？萬一摔了，你要拄著拐杖去考場？”
江檸彎彎嘴角，露出了一個可愛的笑容：
“哪有這麽誇張？這條路我小時候走過無數遍，閉著眼睛都不會摔。”
她拉著他的手，輕輕地搖了搖，語氣帶了幾分撒嬌的味道：
“再說了，不是還有你嘛，你一定不會讓我摔著的，對嗎？”
周綏安沒說話，他轉頭又朝山頂看了一眼。
青州地勢平坦，根本沒有什麽高山，眼前的這座山與其說是“山”，不如說是一座小小的土丘，從山腳到山頂，步行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。
而且今天上山的人也不多，長長的石階上只有零星兩三個人影，看樣子也是擠不到的。
他抿了抿唇，道：
“你走慢點。”
江檸朝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。
“好。”
午後的日光正好。
兩人沿著石階慢慢地往山頂的烏霞寺出發。
山道兩邊的風光很好，風從林間穿過，竹影晃動，沙沙作響。
江檸走在前面，腳步輕盈。
周綏安落後半步，視線一直緊緊地跟著她的背影，生怕她一個腳滑，從石階上摔了下去。
好在就像江檸自己說的那樣，這條路她似乎無比熟悉，平時體育課跑個兩圈就喘得不行、恨不得直接倒地不起的人，這會兒竟然健步如飛，臉不紅氣不喘。
兩人很快就走到了山頂。
烏霞寺雖說香火旺盛，但是看起來卻有點其貌不揚的感覺。
整座寺廟占地面積不大，從外面看也都是普普通通的寺廟樣子，十分古樸。
唯有門口那棵足足五人合抱粗的銀杏樹昭示著這座古剎的悠久歷史。
這會兒沒什麽香客，廟門前冷冷清清的。
只有一個老和尚正坐在門口的銀杏樹底下打瞌睡。
江檸在廟門口的一個香案上取了三根香，拿在手裏，又取了三根，轉身遞給周綏安。
周綏安低頭看著那三根香，楞了一下，這才伸手接過。
兩人穿過前院，走到了位於寺廟正中央的大雄寶殿。
江檸仰頭看著莊嚴的佛像。
寶相莊嚴，像是能包容世間的一切苦難。
她點燃了手裏的香，閉上眼睛，虔誠禱告，末了，將香插進了佛像前的香爐裏。
周綏安跟在江檸身後，一直沒有說話。
他從來都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，根本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。
即使此刻站在肅穆森嚴的大雄寶殿內，他依舊站得筆直，目光直視著面前那座垂目端坐的巨大佛像。
他的眼神裏沒有敬畏，沒有欲望，沒有卑微的祈求，有的只是少年人的無畏和淡淡的漠視。
直到他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女。
少女的雙眼緊閉，睫毛微顫，雙手合十放在胸前，默念著什麽，她的表情無比認真，像是一個最虔誠的信徒。
這種虔誠讓她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神性的氣質。
那一刻，周綏安臉上的表情有了幾分動容。
他再次擡頭看著面前的那座佛像。
佛像依舊是那副垂眉斂目的慈悲模樣。
周綏安終於還是低下了頭，心裏默念了一句——
如果真有神佛的話，那就一定要保佑他身邊的這個女孩平安健康、萬事順遂，所念所想皆有所成。
隨後，他將手裏的香插進了香爐裏。
空氣裏漂浮著淡淡的檀香味道。
整個大殿裏安靜異常。
上完香，兩人從大雄寶殿裏走出來。
剛剛還在打瞌睡的老和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，正站在殿外看著他們的方向。
江檸幾步走了過去，面帶笑容地打招呼道：
“蔡爺爺。”
老和尚原本就是清澤鎮裏的人，俗家姓蔡，跟江檸的奶奶是同學，以前江檸奶奶帶著她四處打零工的時候幫寺廟裏洗過衣服做過飯，因此江檸從小就認得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。
蔡老和尚點點頭，樂呵呵地看著江檸道：
“來啦，跟我過來吧。”
江檸點點頭，給周綏安使了一個眼色，兩人跟在了老和尚身後。
老和尚帶著他們來到了一間佛堂。
推門進去，周綏安看見佛堂裏面供奉著很多牌位，密密麻麻地掛滿了整面墻。
江檸徑直走到那面墻前面，取了三根香，點燃了，對著其中一個牌位拜了拜，然後將香插進了香爐裏。
“這是我奶奶。”
她轉頭看著身後的周綏安道。
周綏安楞了一下，隨後表情立刻變得嚴肅了些，他走到了那個牌位前，對著牌位鄭重地拜了三拜，然後將香插進了香爐裏。
祭拜完出來，室外的陽光正好。
“謝謝您，蔡爺爺，這大半年我都不在清澤，奶奶這邊多虧了您。”
江檸一臉感激地看著走在他們身邊的蔡老和尚。
把親人的牌位放到佛堂裏受佛家的香火本來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，更何況是烏霞寺這種很有名氣的古寺，當年江檸奶奶去世的時候，蔡老和尚在她的後事上也幫了不少忙。
“這些不過是一些形式上的東西罷了，逝者已矣，能讓生者有所安慰，那就算是我們的一場緣分了。”
蔡老爺爺的語氣不悲不喜，有的只是淡淡的釋然。
周綏安一直沒有說話，跟在兩人旁邊安靜地聽著。
走到大雄寶殿前的時候，江檸突然轉頭看了一眼他，叮囑道：
“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。”
說完她又轉頭看著旁邊的蔡老和尚。
蔡老和尚點點頭，擡腳朝旁邊的一條小道上去了。
江檸跟了上去。
看樣子兩人應該是有事情要商量。
周綏安頓住了腳步，沒有跟上去。
直到兩人的背影消失在一個拱門後，他才收回了視線。
烏霞寺內很安靜。
一種慈悲又壯美的安靜。
他站在大雄寶殿外面的長廊下，仰頭看著屋檐外澄澈的藍天。
寺裏有一座不太高的塔，表面灰撲撲的，外層的石磚看起來經過常年的風吹日曬，已經磨損不堪了，但卻奇異地散發著一種莊嚴神聖的感覺。
塔上的屋檐翼角上掛著很多檐鈴，風一吹，發出了叮叮當當的聲響。聲音清脆悠遠，讓人聽著心曠神怡。
周綏安正看得出神。
“是不是很美？”
身側突然響起了江檸的聲音。
女孩的聲音溫溫軟軟，有一種平靜的感覺，像是一汪不起波瀾的湖水。
周綏安沒有回頭，目光依舊落在那座古塔上。
“嗯。”
兩人並肩站在廊下，眺望著遠處的一片天空。
過了許久。
江檸突然朝周綏安伸出了手。
“把手給我。”
她說。
周綏安楞了一下，他轉頭看著她，沒動。
不管周綏安如何反應，江檸抓起了他的手，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串佛珠，戴在了他的手腕上。
“這是？”
周綏安想把手縮回來，卻被她按住了，不讓他掙脫。
怕弄疼了她，他手上沒有再用力。
“這是剛才蔡爺爺給我的，在佛前供奉了很久的佛珠，我特意跟他求的。”
江檸低頭細細摩挲著他手腕上的佛珠，道：
“能保佑你平安健康。”
最後四個字，她擡起頭看著他的眼睛，一字一句，咬得很重。
周綏安的身體有些僵硬，他看著她，一時間有點語塞。
江檸眉眼彎彎，朝他露出了一個可愛的笑容。
周綏安有點怔忡。
不等他反應過來，江檸低下頭動作自然地掀開了他的袖子。
少年的手臂線條結實流暢，兩道淡粉色的傷疤躺在他的手腕間，橫亙在幾條青紫色的血管中間。
那一瞬間，周綏安的身體僵住了，他猛然抽回手，眼神裏有了一絲慌亂。
他一邊整理著衣袖，一邊盯著眼前的江檸，見她低著頭不說話，他明顯有些慌了。
“其實我……”
“噓，不要說話。”
江檸打斷了周綏安的話，輕聲道：
“佛祖面前，不要多言。”
她抓起了他的手，慢慢地用指尖摩挲著那兩道傷疤。
她的手指有些涼，睫毛顫抖得厲害，但她什麽也沒說，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，用佛珠遮住了那兩道傷疤，幫他把袖子放了下來。
“好啦，這樣就看不見了。”
她仰頭看著他，表情平靜，眼神裏全是溫柔的笑意。
周綏安想要說點什麽，但是少女分明眼眶通紅，仿佛他再多說一句，她就能哭出來似的。
最後，他什麽都沒有說。
“站久了好累哦。”
江檸語氣輕松，直接坐了下來。
“陪我坐坐吧。”
周綏安沒有動，他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。
深褐色的佛珠在他腕間纏繞了兩圈，剛好遮住了那兩道傷疤。
佛珠散發著淡淡的香味，貼著他的皮膚，有一點異樣的觸覺。
果然什麽也看不到了。
他盯著那串佛珠看了片刻，坐了下來。
幽靜又空曠的長廊下，兩人並肩坐在被歲月打磨得光滑的石板磚上，身影被太陽拉得長長的。
“天空好美啊。”
江檸的聲音很平靜。
周綏安卻沒有去看她指向的那片天，而是轉頭看向了她的側臉。
淡金色的陽光落在了女孩的臉上，她眺望著遠處的那一片天空，目光純然又哀傷。
他以為她今天是來求後天的那場考試，現在看來，她求的卻是別的東西。
風將塔上的檐鈴吹得叮當作響。
古寺裏的風從亙古的遠方吹拂到如今，像是能撫平世間的一切傷痕。
“嗯，很美。”
他說。
……
那天下午，他們坐在廊下，看了很久的天空，聽了一下午的風聲。
到了晚飯時分，蔡老和尚留他們倆在廟裏吃了一頓素齋。
兩人從山上下來的時候，已經是傍晚六點多了。
暮色籠罩了山腳的古鎮。
街道上飄來了飯菜的香味。
江檸拉著周綏安的手，穿過了漫長又寂靜的古巷，最後停在了一個老宅前。
宅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，大門還是那種老式的木門，斑駁脫漆，有點破舊。
“以前我跟奶奶就住在這裏。”
江檸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把鑰匙，打開了面前的那門。
“吱呀”一聲，木門發出了一聲沈重的聲音。
周綏安朝裏看過去。
從裝修風格來看，這是一個很明顯的當地民居，裏面的陳設和家具都很有年代感，收拾得還算簡單整潔。
“進來吧。”
江檸回頭看著他。
周綏安點點頭，跟著她邁了進去。
房子明顯很久沒有人居住了，桌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。
“渴了嗎？”
江檸走到了水井邊，挽起袖子，就要打水。
周綏安走了過來。
“你去那邊坐一會兒吧，我來。”
江檸也沒跟他爭，放下袖子坐在旁邊的石凳上看著他打水。
安靜的天井裏，少年挽起了袖子，手臂線條繃得緊緊的，一下一下用力地按壓著他面前的水井，一點清澈的水從汲水口裏湧了出來，打濕了他的手臂和眉眼。
這段時候周綏安似乎瘦了很多，側臉線條變得更加利落鋒利了，此刻眉眼被打濕了，有一種落拓的帥氣。
“今天晚上咱們就在這裏睡，好不好？”
她撐著臉蛋看著他。
周綏安手裏的動作僵了一下，汲水口裏的水一下子退了回去。
他轉頭看著她，臉頰上沾著幾滴晶瑩的水珠，分不清是井水還是汗水。
不知道是不是江檸的錯覺，她竟然在周綏安的臉上看到一絲緊張和羞澀的神情。
江檸抿著嘴笑了笑，不再多說什麽。
眼角餘光掃到墻邊，她眼睛一亮。
院子裏種著一棵枇杷樹，此時正是結果的時候，黃澄澄的枇杷掛了滿樹，看起來已經熟透了。
江檸站了起來，走到枇杷樹下，踮起腳尖，摘了幾個枇杷捧在手裏。
“看，我找到了好吃的！”
她走到井邊，用周綏安汲出來的水把枇杷洗幹凈了，塞了幾個到他手裏。
兩人坐在天井邊，慢慢地剝著枇杷。
“甜嗎？”
江檸剝好了一個枇杷，轉頭塞進了周綏安的嘴裏。
青州的枇杷一向很有名，果大肉多，汁水飽滿，每年到了枇杷成熟的時候，總是有很多外地人專門過來買當地的枇杷。
周綏安咬了一口，清甜的果香在嘴裏迸開。
“甜。”
他答。
“那就好。”
江檸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，笑得傻乎乎的。
夜色完全籠罩了天井上方的那片天空。
兩人靠在一起，看著夜空中的星星，慢悠悠地吃著枇杷。
古鎮裏的時間似乎流淌得很慢。
遠處亮起了一片暖橘色的燈籠，長長的一條，宛若游龍，很美。
夜風靜靜地吹拂著，溫度變得有些低。
周綏安拍了拍江檸的肩膀。
“我們進去吧。”
江檸沒有反應。
周綏安轉頭去看，才發現身旁的那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睡著了。
月光落在女孩瓷白的小臉上，她濃密的睫毛安靜地闔上了，看起來睡得很安穩的模樣。
她今天應該是累壞了吧，走了那麽久的路。
周綏安靜靜地看了一會兒，目光變得沈靜又溫柔。
他伸出手，指腹輕輕地落在了少女的側臉上。
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，他的小結巴已經成長為一個可靠的戀人了。
周綏安覺得心酸又慶幸。
古鎮的夜風很溫柔，月色也爛漫。
他低下頭，用臉輕輕地蹭了蹭她的頭發。
夜空廣袤，像一片深邃到看不見盡頭的海。
如果真有神明，今夜可以聽到他的祈禱嗎？
就讓他和她這樣一起走下去吧。
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吧。
作者有話說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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